夜读偶感

一

近来常闻街坊四邻议论"学历"二字的事体‚大抵是些青年捧着手机叹气‚说着"如今连端茶倒水的活计也要看文凭了"。茶肆里的跑堂原是本分人‚昨夜却见他在柜台上摊着《高等数学》‚油渍斑驳的书页里夹着半截铅笔头。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世道的‚然而竟不料这文凭的枷锁已沉重至此。二十年前说"知识改变命运"时‚尚有老农卖了耕牛供儿郎读书的佳话‚而今满街跑的尽是些揣着假文凭的真骗子——这倒应了孔乙己的话："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二

前日里巷口的阿Q来找我吃酒‚三杯黄汤下肚便涨红了脸嚷道："赵太爷家的看门狗都挂着硕士牌牌！"这话虽糙却在理。现下里连那招聘启事也学得刻薄起来‚分明是招个抄写账本的伙计‚偏要写上"全日制本科及以上学历"。仿佛那大学堂里教人写字的先生真比私塾的老夫子高明许多似的。

忽想起闰土的儿子水生来。去年清明他扛着锄头来找我借书看‚说是白天在工地搬砖夜里读夜校。"总要考个文凭才好讨媳妇"他说这话时眼里的光景倒像是二十年前他爹在月光下举钢叉刺猹的模样。

"这纸糊的灯笼照不亮前路‚偏又烧着了多少人的手指头"

三

前日去书局闲逛‚见那教辅专柜竟比菜市还热闹三分。《三十天速成本科》之类的册子堆得山高‚封面上印着烫金的毕业证书图案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柜台后的掌柜捻须笑道："如今这是刚需货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当年孔乙己赊账买茴香豆时怕也是这般光景？

夜校招生处的王妈倒是说了句实在话："说是求学问来的十停里有九停是为那张纸"。这话叫我忆起故乡社戏台上的傀儡戏——牵线的总藏在红布后面张牙舞爪。

四

昨日路过新式学堂墙外‚听得里头朗朗读书声："函数与导数...边际成本..."忽见墙角蹲着个送外卖的后生正捧着旧课本默念英语单词。他的电动车筐里还放着半盒凉透了的蛋炒饭。

"所谓求学不过是在铁屋里凿窗"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又迟疑了——若这窗子是画在墙上的呢？若凿窗用的工具竟也是铁屋主人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