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已深了。

台灯昏黄的光晕里躺着几本翻卷了边的教材，《高等数学》封皮上赫然印着两道茶渍——大约是前日吃茶时失手打翻的罢。隔壁弄堂传来婴孩夜啼声忽远忽近地飘着﹐倒像是给这夜色打着拍子。

"又要考试了么？"内人掀帘进来添茶﹐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参考书﹐眉间便蹙起几道沟壑。

二

近来总听得街坊议论："如今三十岁考大学也算不得稀奇事了。"这话说得轻巧﹐仿佛那白纸黑字的考卷能随着年岁自动显出答案似的。

"代数几何尚且记得几个公式？"
"英文单词倒像是新相识——昨日背十个今晨忘九个半！"

茶馆里歇脚的王掌柜常拿他儿子说事："那小崽子才二十出头﹐整日抱着手机傻笑﹐竟也敢说要考甚么夜校。"说罢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磕﹐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开去。

三

前日路过城西学堂﹐见着个四十光景的中年人倚在梧桐树下背书。"辛亥革命发生于..."秋风卷着落叶在他肩头堆积成丘﹐他却浑然不觉似地反复念叨着年份数字。

• 当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
• 还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 究竟是人负了光阴？还是光阴负了人？

忽想起绍兴老宅里的塾师常说："过了及冠之年再想学问之道﹐好比逆水行舟。"那时总嫌他迂腐﹐如今想来竟品出几分真味。

四

（注：以上对话皆实录于四马路茶馆二楼雅座）

有人谓此乃青云梯
有人说是独木桥
我看不过是一面照妖镜
照出众生百态相
——
某夜观考生众生相有感
戊戌年霜降
于沪上亭子间

五·尾声

图注：某考生案头所见（寅时三刻）

这世上的路本无难易之分
不过看走路的人
胸中是否燃着一团火
脚下是否沾着三分泥
——录自《且介亭杂记》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合上书本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忽然想起孔乙己当年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模样——他那指甲缝里沾满墨渍的手‚可曾真正触到过科举的门楣？